尚毅︱女神的奥德赛：从盖蒂博物馆谈文明产业所有权
2013年深秋，我和家族胖虎来到西西里中部的小小山城阿伊多内，他们的考古博物馆安顿在一座略显破旧的十七世纪修道院里，首要陈设邻近摩根提那古城中开掘的文物
（图一）
。那天就咱们这俩游客，一个管理员自动给咱们导游，说好不能照相，咱们边看边赞叹不已，她一快乐有点操纵不住，就答应咱们拍了几张，看到闻名的摩根提那女神还提示咱们，快照！
图一
“美国还回来的！”她很满意地说。
“是嘛，哪里还的？”其时模糊猜到几分，印象中是有一家劣迹比较突出的。
“盖蒂博物馆，传闻他们花了好多钱买的。”她有些粉饰不住的乐祸幸灾。
摩根提那是移民西西里的古希腊人建立起的城邦，后来由于在第2次布匿战役中站错队向着迦太基遭到罗马人无情打压从此开端式微，到公元一世纪已变成一座空城。二战后这座埃特纳火山脚下的古城遗址被开掘出来，人称西西里的庞贝。
女神石像两米多高
（图二、三）
，右手抬起平伸向前方，像拿着火炬之类的物品，又或是一个约请的手势，左臂大部分缺失，穿盖住脚踝的无袖长袍，赤脚，重心在右腿，左膝微屈，衣裙随脚步拂动，近乎湿身的效果展现出庄重妩媚的身形。石像磨损得比较凶猛，谈不上精密，但有惊人的动感，站在她面前，只觉这巨大丰腴的女性足下生风，在雨中向你走来。石像身上被衣服掩盖的部位由石灰岩雕成，暴露皮肤的部位是抛光的乳白色大理石，原本应该有青铜做的头发，今已缺失。这样混合石料的雕像多见于西西里，由于没有自己的矿源，大理石要从希腊本乡进口，所以得省着点用。
图二
图三
2007年盖蒂博物馆在《洛杉矶时报》和意大利政府内外夹击下赞同偿还石像，之后以修正、研讨等种种姓名把这座他们心目中的镇馆之宝又挽留了四年，到2011年女神才真实回到摩根提那，可以幻想离别时盖蒂世人对她的不舍，人对这些石头雕像是会产生爱情的，最初滑铁卢一役打败拿破仑的惠灵顿公爵掌管返还法军从意大利抢走的文物，君不见多少巴黎妇女哭晕在卢浮宫外
（关于意大利文物被法军抢掠和返还的经过，见Margaret Miles著Art as Plunder: The Ancient Origins of Debate About Cultural Property，329-343页）
。
丑闻之疑
1986年夏天，某闻名古玩商带着刚刚成为盖蒂博物馆古代艺术策展人的玛丽昂·楚来到伦敦一片衰落厂区，摩根提那女神静静立在一座旧库房里，没有姓名，不知来处，但凭雕像风格可以大致确认来自意大利南边或西西里岛的希腊城邦，古典艺术巅峰时期著作，公元前五世纪。石像要价两千四百万美元，远超此前古代艺术品的生意纪录，盖蒂不差钱，但有相同费事，它显着是盗掘的，衣褶里还有土，身体曾被齐齐切成三段，切断还很新鲜，不或许是古玩商声称的或人家里传世之宝，一定是近年新出土，出土后被分段便于私运。该不该买？盖蒂内部分红两派，对立派只要一个人，盖蒂文物维护所所长，搞考古身世的，看到带有这种疤痕的文物像看到被切开丢掉的尸块，肯定不肯参加这样生意。他主张提取女神衣褶里的土作花粉剖析，经过植被品种或许可以划定一个出土方位的地舆规划，协助意大利方面查询此事，主张没有得到采用。支撑派也站在维护文物的态度上，东西现已挖出来了，博物馆不要大有私家保藏者会买，一旦流到私家手里适当于二次埋葬，这样的艺术品只要在博物馆才会得到精心修正和维护，才干让群众看到让学者们去研讨，至于阻止盗掘这是你国政府的职责，咱们博物馆哪管得了。
1988年盖蒂博物馆买下这座身份不明的女神像，简直与此同时，意大利警方开端了对它的寻找。有人在西西里摩根提那古城挖出过一批精巧银器和一尊稀有石像，它们几经易手很快在文物商场上隐姓埋名，银器几年后出现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而见过石像的人看到盖蒂女神的相片后清晰指认，便是它！但西西里无愧民俗剽悍，私下为警方指点过迷津的盗墓人在法庭上一个字也不说，人证物证皆无。
1995年意大利和瑞士警方在日内瓦突袭了一位与盖蒂过从甚密的古玩商贾科莫·美第奇（Giacomo Medici）的库房，在保险柜中取得几千张拍立得相片，都是他经手的文物在盗掘或私运中的状况。日后在博物馆熠熠生辉的艺术品此刻灰头土脸，有些被切成几段，拿塑料布一包，堆在厨房、地下室、轿车后备厢，恍若谋杀现场。
由于美第奇相片中四十二件文物与盖蒂展品比中，而其间三十二件由玛丽昂·楚经手，意大利警方于2005年正式申述楚博士参加私运盗掘文物。挑盖蒂下手或许由于他们比他人有钱又比较放肆，但盖蒂显着不是特例，楚博士还曾帮助在美第奇相片中辨认出纽约波士顿克利夫兰博物馆的七十多件展品，并自动揭露大都会博物馆策展人知情购买盗掘文物，仅仅这场前所未有的官司总得找个靶子。
关键时刻《洛杉矶时报》又推出关于盖蒂财政问题和文物私运问题的系列查询报告，盖蒂只好招聘一个律师团队作内部查询，期望赶在时报前头挖出自己的黑资料，落个态度端正。查询成果表明保藏三百五十件古代文物来自涉嫌私运的古玩商，音讯很快被时报捅了出去，脸面的问题日益严峻。在提出与意大利一起持有女神像遭拒后，盖蒂总算赞同将它与别的四十件文物无偿偿还。
盖蒂官司不是孤立事情，新世纪以来，美国许多博物馆乃至私家保藏家现已向意大利、希腊、柬埔寨、秘鲁等国偿还上千件文物。不只如此，他们还要堵住盗掘文物进入博物馆的源头。2006年改建后的盖蒂别墅正式向大众敞开后，新保藏方针跟着出台，盖蒂决议以1970年联合国条约为准，往后只购买1970年曾经合法进入美国的古代文物，鉴于契合这类要求的物品商场上根本没有，这等于宣告从此不再购买古代文物。尔后美国各大博物馆步盖蒂后尘纷繁采用这一新政。对以大都会馆长为代表的许多老一辈博物馆人来说，中止保藏便是变节自己的任务，博物馆退出文物商场等于把这个商场变成了真实的暗盘，不知多少精巧的文物从此要流入全球土豪手中与世隔绝湮没无闻。可是对博物馆里从事文物判定和维护的专家们来说，从此可以集中精力和财力对现有藏品作更深化的研讨，也有更多时机走出博物馆展开文保方面的世界合作。
图四
《洛杉矶时报》两位记者，Jason Felch和Ralph Frammolino根据他们对盖蒂博物馆，特别是摩根提那女神像一案多年的跟踪查询，写成
Chasing Aphrodite
（《寻找阿佛洛狄忒》，图四）
一书。书名来自对女神身份的猜想，由于轻衫贴身丰乳肥臀，它在洛杉矶那些年一度被认作爱神阿佛罗狄忒，说真的，我没见过穿这么多衣服的爱神，一般至少半裸，但专家发话自有道理吧。书很美观，且已译成中文，译名《博物馆丑闻》
（图五）
。这个标题算抓住了要点，原作者尽管欠好意思如此直接，但丑闻的确是他们最津津有味的部分。我是拿它当侦探小说看的，看到完毕皆大欢喜，可看完越揣摩问题越多。
图五
头一件，法令问题。有人认为盖蒂官司是意大利文物维护法的成功，该法制定于墨索里尼时代，规则一切寿数超越五十年，与文明、前史、考古和人类学沾边的物品，以及一切已逝世艺术家的著作有必要得到文明部答应才干脱离国境，即便在国内生意也得首先由政府选择定价。另有人认为正是如此苛刻的法令造就了该国反常活泼的文物暗盘，有传家宝的人压根儿不肯揭露，不然只会带来无量费事。还有人指出意国显着没有资源和警力来履行这项法令，定这么高标准纯属搞笑。总之法是有的，除了国家的法还有世界法，它们从哪来？它们合理么？
第二件，大趋势看来是物归其主了，这是件功德……等一下，完全是功德么？假如各人永久把着自己的宝物会有前史上文明的开展么？希腊文明传入罗马，释教传入我国，埃及文物被拿破仑抢到欧洲，不管手法文明仍是粗野，它们都是文明开展中的大事情。这种肾透析般的沟通事端频发，但没有它们就没有人类文明今日的姿势。当今博物馆界盛行的短期借展可以起到相似的深化沟通的效果么？作为一个考古和艺术史爱好者，我期望每样文物永久不丢掉自己的回忆，但我也期望一个爱逛博物馆的人，特别是在一个开展我国家，可以不用走出国境也能看到本族和异族的绚烂文明，这两种希望互相对立么？
这些问题以笔者现在的学力无法答复，但不揣浅薄，愿尽自己所能理出一允许绪推进后续的讨论。
西塞罗的控诉
罗马官员们与盖蒂商洽索要西西里文物时，不知是否会偶然记起，西西里前史上最严峻的文物损毁和丢失是罗马人干的。公元前211年，经过三年围城，罗马人经过内奸攻入西西里最富庶美丽的大城叙拉古，三年间鼓捣出一部部新式机器把罗马人打得七荤八素的阿基米德惨遭杀害，那是第2次布匿战役的一个转折点，摩根提那作为叙拉古的隶属国是西西里反抗到最终的城邦，有学者认为大都会弄到的那一批摩根提那银器很或许是在叙拉古沦亡前最终关头被带到大后方躲藏起来的
（见Miles 195页脚注）
。战后罗马大将马克卢斯带大批叙拉古的雕像绘画及各样瑰宝班师回朝，那是罗马人榜首次见到如此规划的希腊艺术
（见普鲁塔克的马克卢斯列传）
。公元前73年，西西里现已成为罗马共和国不可切开的一部分，这一年罗马人维勒斯成为西西里省长，在位期间从全岛搜刮的艺术品不可胜数，这一场重创比战役的丢失还要沉痛。
曾遍及全城、宛如普通人邻里邻居的雕像到今日简直已悉数毁掉分开，但有相同东西被许多保存了下来，便是古人用过的钱。在叙拉古考古博物馆，古代钱币陈设室是全馆仅有冬天开暖气的当地，这儿可以看到摩根提那女神同时代的姐妹，公元前四百年前后叙拉古的泉流女神，花样繁多的头饰耳环，被海风吹拂的卷发，发梢上跳动的海豚
（图六）
。到公元前两百多年，人的眼睛里有了高光，鼻翼嘴角的气味、喉结的颤抖似乎都可以感受得到
（图七）
。他们有君主，但钱币上刻的姓名不是国王，而是规划铸币模子的自豪工匠。这些直径几厘米的脸让人得以幻想两千多年前城中青铜和大理石的巨大部落。
图六
图七
维勒斯三年后离任，西西里人找到罗马当红律师西塞罗，要告大贪官。西塞罗用四个月时刻环游西西里岛搜集依据，回到罗马在陪审团面前宣布了一场讲演，颤动全城。这原本仅仅绵长诉讼的榜首回合，由于过分雄辩，维勒斯扔下官司连夜逃往马赛，西塞罗这儿还憋着大招预备了好几场争辩呢，只得将未及发布的资料收拾出书了五大篇《对立维勒斯的讲演》
（此刻的出书天然仅仅传抄，但西塞罗被杀不久后罗马已有工作书商和出书商，见Miles 138页）
。
现存埃及纸草上最早的拉丁文学便是一篇誊写于公元前二十年的《对立维勒斯》章节。也便是说，西塞罗逝世二十年后，有人在埃及读他青年时代的讲演。到现在昔人故去现已两千年，还有人，在一个更大世界里的不同旮旯，读他的辩词。与青铜和大理石的软弱比较，这些文字却是反常坚韧，人们用它学拉丁语，学修辞和公共讲演的技巧，研讨罗马共和国晚期前史和艺术史，乃至拿它当西西里导游。加州大学尔湾分校考古和艺术史教授Margaret Miles 2008年出书著作
Art as Plunder: The Ancient Origins of Debate About Cultural Property
（《作为战利品的艺术：关于文明产业的争辩的古代来源》，图八）
，以西塞罗这部讲演稿的宿世此生，勾勒出文明产业这个概念的绵长演化。
图八
在《对立维勒斯》的第四章，西塞罗侧重讲了对艺术品的抢掠，他的起点是，艺术品不同于一般的产业，它们不能与金银财宝混为一谈。他说到罗马的一场节庆活动中，维勒斯把早年从希腊和小亚细亚抢来的艺术品借给公家做广场上的点缀，那些国家的使节认出了来自自己家园的雕像，像呆望着被掳掠的亲人泪流不止。我想起朋友摄于宾州大学博物馆的慈禧的二十二公斤纯水晶球，我看了相片无动于衷，但榜首次在大都会看到那些衣带飘飘的北朝佛像时心中涌起的亲热感和自豪感至今难忘（作家王朔多年前在一篇短文《绚烂的文明在哪儿？》中表达过相似的感受，本文借用他对佛像的描述“衣带飘飘，含笑不语” ，窃认为没有比这更适宜的赞许）。论资料贵贱木雕显着不能跟水晶球比，但艺术自有牵动人心的力气。
那么艺术，这种特别的产业，它算谁的产业？比方一尊雅典娜雕像，归于雕琢它的匠人么？归于出钱的金主么？都不对，它乃至也不归于地址的城邦，它归于雅典娜。在古希腊，神有许多产业，适当于一个国有银行，国库告罄时可以向神借钱，发下毒誓来年连本带息偿还。但一个大理石的神像
（古希腊一般用青铜做人像，用大理石做神像，见J. M. Daehner 与K. Lapatin编著Power and Pathos: Bronze Sculpture of the Hellenistic World）
，既不能熔化去做兵器也不或许出卖，它无法在其他意义上为人所用，它还真便是归于神的，没人能把它圈起来收钱，没人有权力生意它，没人会去危害它，没人会偷走它——除了维勒斯这种渎神的人渣（此处祭起西塞罗尚方宝剑）。神天马行空，神像可以挪当地么？一般来说也不可以，它依靠某个神龛，依靠某一方水土，你可以千里迢迢去看它，可是它故土难离。
此外西塞罗也说到在战役中应该怎样对待敌国的文明产业，打败方可以随心所欲，这在古代世界不移至理，他也没有旗帜鲜明地摆出不同态度，但他举了一个比方，第三次布匿战役完毕后，胜方罗马的小阿非利加将军得到了大批迦太基人早先从西西里抢来的艺术品，他没有把它们运回罗马，更没搬到自己家，而是把它们还给了西西里。
西塞罗的苦心教导后人听进去了吗？难说，横竖尔后一千多年西方世界战役不断，但没传闻有谁仿效小阿非利加的义举，直到公元1815年，拿破仑战胜滑铁卢。第六第七次反法同盟尽管有各国奉献，但不列颠是金主，此前被法军抢来堆在卢浮宫的欧洲各国绘画雕塑此刻按理说该转移到大英博物馆了，但是惠灵顿公爵决议把它们还给原属国。很难说这儿没有西塞罗的劳绩，那个时代上过学的人应该都读过《对立维勒斯》。
滑铁卢一役中，一名谎报年龄入伍参战的普鲁士小兵佛朗兹·利伯日后移居美国，在南北战役中奉林肯之命起草了闻名的《利伯法典》。这部有点相似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法典成为日后世界战役法的柱石，其间关于维护文明产业的条款上承西塞罗和惠灵顿公爵，下启1954年海牙条约
（全称《关于产生武装抵触时维护文明产业的条约》，1999年签定第二议定书，见http://unesdoc.unesco.org/images/0013/001306/130696cb.pdf）
。海牙条约的主题是在武装抵触中不只维护自己也要维护敌方的文明产业。接下来联合国1970年条约
（全称《联合国1970年关于采纳办法制止并避免文明产业不合法进出口和一切权不合法转让条约》见http://www.unesco.org/new/zh/culture/themes/illicit-trafficking-of-cultural-property/1970-convention/）
对和平时期的文物维护约法三章，一是缔约国要采纳办法约束文明产业进出口，二是缔约国要自动返还1970年今后不合法流入自己国境的文明产业，三是加强世界合作。两条条约看似分担战役与和平，细剖析一下两者间有不小的抵触
（见已故斯坦福法学教授John Henry Merryman于1986年10月宣布的文章“Two Ways of Thinking about Cultural Property”,The 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1970年条约的根本精力是，谁的宝物谁收好了，不是你家的产业别去掺和。而1954年条约声称，不是我家的东西我也有职责去维护。两条世界条约中权力与责任显着是不对等的。一个维护主义，一个世界主义，对立的两头都可以在西塞罗那里找到源头，但前人也只能帮到这儿了，要达到一套逻辑通畅实用性强的世界一致，来满意咱们对自己和他人的文明产业的不同需求，要靠咱们和咱们的子孙。
英特纳雄耐尔
2017年圣诞假日，咱们在盖蒂博物馆泡了些日子。洛杉矶这个摊大饼似的城市，对步行者不甚友爱，最愉快的阅历是打优步，跟司机谈天。碰到的司机十有八九说英语带口音，面包果的口音、鹰嘴豆的口音、带姜黄和椰香的口音……我和胖虎很快构成默契，一上车东拉西扯从各种细节猜想司机的家园和母语，猜中如同游戏通关，往往是那一天最风趣的收成之一。
咱们碰到过在洛杉矶上学的衰弱的斯里兰卡小伙子，忧虑着美国移民方针的改变忧虑着下一年的膏火，也碰到过像大熊相同塞满了驾驭座的亚美尼亚人，一边用毛烘烘的大手转着方向盘一边讲在俄国做了十五年的切开钻石的活计。一位在黎巴嫩南边长大的司机说起小时分上学的阅历，阿拉伯语和法语是必修的，像数学物理这些学科只能用法语学，由于专业名词没有阿拉伯语翻译，还有一门跟物理差不多的学科叫什么来着？咱们友谊提示，“化学？”
“对！化学也学了一年！”
“化学好玩，”胖虎说，“我那会儿爱做化学试验。”
“不知道，从来没做过试验，咱们便是拿一本书学。”
咱们不知该怎样接茬，想起他方才说，校园里常常没水没电。他每隔一段时刻仍是会回家园看看，但谈不上多么牵挂那里，“黎巴嫩是妈妈，洛杉矶是老婆，你一辈子也不会忘掉妈妈，但过日子还得跟老婆过，你理解我意思吗？”
有时碰到不爱聊曩昔的人，借题发挥没有发展，如同在盖蒂看着那些古瓮和石雕含糊其词的说明牌，很想直奔主题，“请问您是从哪儿出土的？”还有的时分，地址和时代明摆着，不需多问。最终一次去盖蒂别墅，送咱们的司机叫Reza，典型的伊朗姓名，大哥两鬓斑白，来洛杉矶现已二十多年了。
“这么说您是革新今后出来的？”胖虎问。
“不是，革新前就出来了，先去意大利上了十年学。”
“噢，我媳妇儿正学意大利语”，胖虎张口就说，要捂他的嘴现已来不及了。
他在后视镜里看着我，“come stai?”（你好吗？）
所以一个我国人和一个伊朗人在行进于太平洋岸边的小车里说起了意大利语。我问这个有几方故土的人最想念哪里，他说，最想的其实是意大利，不过就像意大利人自己说的，Tutto il mondo è paese（四海之内皆为故土）。
美国内华达州一个印第安部落跟联邦政府打了七十多年官司，要求返还1940年在他们保留地内开掘的一具一万年前的人类遗骸
（见Nature杂志2016年12月7日文 “North America’s Oldest Mummy Returned to US Tribe After Genome Sequencing”）
，他们不肯让自己先人在博物馆里被异族人研讨来研讨去，想依自己传统把他规规矩矩下葬。2016年基因测序成果显现此人与美洲印第安人的亲缘联络的确比其他种族更为严密一些，这具遗骸因而被返还当地的印第安部落，但有个细节挺有意思，一万年后认亲的老祖宗其实与该部落没什么特别联络，而是跟南美的印第安人亲缘更近。
每个人的先人都是移民，打直立行走那年他们就四海为家，从一块大陆到另一块大陆，人的活动是挡不住的。那他们发明的物品的活动是可以约束的么？这种约束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意义的呢？闻名加纳裔美籍学者奎迈·安东尼·阿皮亚（Kwame Anthony Appiah）在2006年2月9日的《纽约评论》宣布了一篇很有影响的文章，题为《这是谁的文明？》文中提出了一些适当欠好答复的问题。比方毕加索的画该算哪国文明产业？西班牙是他的妈妈，法国是他爱人，他从世界各地文明中偷师，包含日本和刚果，谁可以一挥而就地说，毕加索是归于他的？
毕加索是个现代特例么？那么向前几百年看看米开朗基罗，他的画和雕塑是为意大利公民创造的么？是代表意大利公民创造的么？他那年初并没有意大利这个国家，他一个出生在托斯卡纳小村、移民佛罗伦萨的外地人，跑到梵蒂冈画了西斯廷岩画，这些画是为教皇为教会创造的，那么是不是一切信基督教的人都可以招领这些著作为自己的文明产业呢？大约可以这么说吧。那么不信基督教的人是不是跟这些画没有联络呢？这……但是米开朗基罗的教师是谁？假如他没有在罗马亲眼看到其时出土的古罗马仿制古希腊的雕塑，他会发明出这些著作么？雕琢了那些石像的古希腊和古罗马人信基督教么？
这些问题是在直接应战联合国1970年条约，一方面这条条约直接促成了几十年后博物馆返还文物及修正保藏方针等改变，另一方面它形成的丢失也众所周知。阿皮亚在文中特别说到一件往事，1996年塔利班上台后，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策展人出于对馆内非伊斯兰文物的安全顾忌，开端私自与国外同行联络，1999年瑞士一位阿富汗学学者与多方斡旋成功，开端准备把国家博物保藏品转移到瑞士暂时保管，资金展馆都已到位，连塔利班高层也现已允许了，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本着1970年条约的精力不答应瑞士运进这批文物，部分官员责备该瑞士学者目的损坏阿富汗文明。2001年早春，塔利班开端体系炸毁前伊斯兰艺术，考古学家看着希腊化时代巴克特里亚（我国称“大夏”）和健陀罗那些含笑不语的佛像在自己眼前化为齑粉。所幸馆中部分最有价值的文物被几位策展人冒着巨大危险藏在自己家中，危机往后运到国外。上一年故宫午门开阿富汗瑰宝展，咱们和朋友去大饱眼福，说笑间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下午，现在知道它们九死一生的阅历，很懊悔其时没有去细细地多看两天，它们也是我的文明，是留给我的遗产，是我爱的那些北朝佛像的教师。
西西里姑娘
现在该说说摩根提那女神到底是谁，在洛杉矶那些年她曾被认作维纳斯或赫拉，回到家园后总算找回回忆，她是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丰盈女神得墨忒尔（Demeter）和宙斯的女儿，她还有个透着亲热的姓名就叫姑娘（kore）。传说当年得墨忒尔把闺女藏在埃特纳火山脚下以避开奥林匹亚山上一干色狼打扰。西西里土地肥美自古以粮仓著称，是一片受到得墨忒尔特别眷顾的当地，不料自己的地盘也不能漫不经心，姑娘正是在这儿游玩时被冥王哈德斯抢走做了压寨夫人。母亲含辛茹苦找回女儿，但生米已煮成熟饭，宙斯这个模糊爸爸顺水推舟命他们成婚，西西里岛是他送给姑娘的成婚礼物。尔后她每年一半在阳间陪着母亲，一半在地下陪着老公，她到人世时万物成长，回到冥界草木凋谢。她既是妈妈的姑娘也是冥府的女王，把握庄稼隆替的神天然也把握着人的存亡。摩根提那周边出土了许多姑娘的小型陶塑，时代纵跨几个世纪但手势和姿势改变不大
（图九）
。
图九
图十
当年在盖蒂风景无限，现在回来冷冷清清。但我想她会更喜爱这儿吧，由此步行半小时可达摩根提那古城，从郊外山坡上俯视，两千五百年前的剧场阛阓记忆犹新
（图十）
，远处一汪湖水是她妈妈当年找她流的眼泪。没想到两千年后又要阅历一场离乡回乡的奥德赛，被从未谋面的人争来抢去。或许仍是古希腊人说得对，她归于神，归于她自个儿，就像古城湖水火山，它可以滋补你，但你不要认为可以具有它，你仅仅代为照看，你照看得怎样自有后人评说。
（文中图一、四、五、八来自网络，其他插图均为尚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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